青草依舊 往事如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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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.

柔和的音樂從西裝外套內側的口袋傳出。藺晨看了看手機屏幕，向正在對談的幾位醫生稍為示意需要離開一會，便站到玻璃窗前接通電話。

「飛流？」

「我，林殊。」電話另一端響起的聲音與屏幕顯示的人並不一致。

「甚麼事？我正在忙。」

「有人想知道你還要忙到甚麼時候？」

「今天晚上應該就會結束了。」藺晨說：「明早我會過去接他。」

「明早嗎。飛流，你說怎樣？」林殊的聲音越來越朦朧。

「自…回…去！」手機裡陸續傳來間斷的話音，彷彿有人在遠處朝著話筒大叫，可是除了零碎的聲音，藺晨根本聽不清楚。

「不說了，再跟你們聯絡吧。」藺晨不想讓其他醫生等著，交代一聲後便迅速掛斷通話。

『對不起，耽誤了一些時間。』

『沒關係，是你的家人嗎？』

『是，就是我曾經提起的家人。』

『說起這件事，我已看過令弟的資料。我會提議你帶他去我們的學校。我們接收過很多類似的個案，不少經過治療後，情況大為改善。令弟的情況雖然反覆，但從徵狀來看正逐漸好轉，那邊的環境對他的幫助會更大。』

『我也找過相關的資料，那裡的療程確是非常合適。』自從藺晨結識科恩以後，他們已經就飛流的情況交流過好幾次。

『但是我要先提醒你，以他對你們的依賴度而言，你需要衡量他是否願意離開你們。』

『我明白。最終的決定權自然是在他手上。』

『這並非輕易能夠作出的決定，在你們有確實的想法之前，我們繼續保持聯絡。』

『謝謝你，科恩醫生。』

「不用客氣。」科恩突然用中文唸了一句，然後向藺晨確認讀法提否正確。

『是的，沒想到你也對中文感到興趣。』藺晨出乎意料地說。

『哈哈。』科恩豪爽地笑了兩聲，道：『中國的文化博大精深，我可是一直都想鑽研。聽聞藺醫生是對歷史也有一番獨特見解，不知何時能夠見識呢？』

『自然有的是機會。』

『那我就等你消息了。』

藺晨陪同訪問團的醫生用過晚膳，並親自送他們返回下榻的酒店後，已經是晚上十時多。他打消去林殊家一趟看看的想法，決定直接回家休息。可是他回到家以後，卻看見兩個本不應該出現的人同時出現在大廳中。

「歡迎回來啊。」林殊從書本中抬起頭。而飛流則枕在他的大腿上，蜷起身體熟睡著。

「怎麼都來了。」

「飛流說要回家，我不放心他一個人待著便陪他一起來了。」

藺晨放下公事包，走到長沙發前，彎身推了推飛流的肩膀。

「醒醒飛流，我回來了。」

「嗯…？」飛流在家裡熟悉的氣氛裡睡著朦朦朧朧，並沒有馬上醒來。

「回房間睡。」

「…」飛流拉著藺晨的手腕，囔著：「一起…」

林殊忍著笑意迎上藺晨的眼神，擺出一副我懂的表情，說：「不用說，我懂的。我會自己回去，你就陪著他睡吧，我想他是挺想你的。」

「你想到哪去了。」

「沒有啊。是你想到哪裡去了嗎？」林殊裝作無辜地問。

「沒事就快走快走。」受不住林殊作狀的眼神，藺晨下起逐客令。

「藺晨。飛流他……」林殊說了一半便停頓了。

「又怎麼了？」

「他想看電影。」

「是嗎？你要陪他去看？」太過疲憊的藺晨並沒有注意到林殊語氣中的不自然。

「我要準備研討會的文章，你帶他去吧。」

「也行。」

「那我走囉。」

林殊走後，藺晨簡單地清洗過後，便鑽到被窩中和飛流一同睡覺。

19.

一個滂沱大雨的黃昏，撐著雨傘的人群紛紛趕往車站或商場躲避，誰都沒有注意到一個少年，正在尋找最合適的獵物，準備伸出魔爪。

終於，他等到一個背著單肩袋，打扮漂亮的女生獨自走來。他的嘴角自信地彎起來，撐開黑色的雨傘步離屋簷下。

他不疾不徐地正面迎上女生，在二人擦肩而過之時，裝作因為路面太滑而不小心碰撞到的樣子，並趁機伸進袋中，掏走那部最新款手機。

少年借雨傘擋去自己的容貌，以手勢向女生道了歉，便繼續前行離去。

正當他自滿地拿著剛偷回來的手機仔細欣賞時，突然就被不知從哪裡冒出現的陌生人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搶走了。

「誰！」差點以為自己被警察發現了的少年心中一驚。不過很快他便注意到對方原來只是一個學生。只是這個不明來歷的學生搶走手機後，竟然直接走向女生，彷彿打算要把手機還給她似的。

失去好不容易到手的獵物，少年既是怒氣沖天，又是恐懼學生會把他的身份供出來。他想都沒想，立即先發制人地開口高呼：「搶手機啊！」

大部分人都被這一聲叫喊吸引住，一起回頭望向站在街道中心的兩名男學生，同時反射性地檢查自己的手機是否尚在。

「啊！我的不見了！」其中一名女生低頭看了看袋子，隨即發現自己的手機竟不見了。

「對！小姐！你看他手上還拿著你的手機，一定是他偷的！」少年指向手機拿在手中的學生，義正詞嚴地說。

女生瞪起雙眼盯著學生，忽然臉色一變。

「剛剛有人碰了我一下……對，我想起來了，就是你！就是你偷了！」

其他在旁湊熱鬧的人聽了少年和女生的說法和描述後，便已經認定學生便是犯人，開始對他指指點點起來。

「我沒有！」學生終於反駁了。

「人贓並獲，你還想狡辯？」人群中傳出叫聲。

「對啊，快叫警察吧。」

「你看那學校的校徽，聽說都是收些有問題的學生，會做出偷竊之事一點都不出奇！」

「我說了，我沒有！」任學生如何申辯，就是沒有人相信他。「是他！」

「你可別因為被我發現了，就含血噴人。」少年揮揮手，表示自己是清白的。

「是你！」

「就是你！」

學生環視四周，只覺所有人都忽然戴起一副正義的面具，伸手指斥他的罪過。沒有人聽他說話，沒有人在意他的反駁。

女生看見學生被群眾的指責嚇得怔住，自覺其他人都是站在她那邊，便壯了膽子走到學生面前，一手奪回手機，並狠狠推了他一下發洩。

「犯人！給我滾開！」

那學生亳無防備，頓時被推得踉蹌地退後幾步，恐懼的表情全寫在臉上。

他驚惶地愣住，所有的言詞都派不上用場，他只想快點逃離這裡。正當他打算推開人群，倉卒地逃離時，卻與站在最外圍的寒濯撞個滿懷。

「不要逃。」寒濯冰冷的聲音傳到飛流耳邊。

寒濯將飛流護在身後，踏前一步指著少年，道：「他並沒有偷你的手機。偷的人是他。」

「你別亂說話！」

「手機明明是那位小姐的，為甚麼你卻要等到小偷走遠了，才大叫有人偷手機？」

「我不過一時反應不來而已！」

「那麼，為甚麼你不是說你看見他偷手機，而是一開始便肯定地表示他手上的是小姐的手機？」

「我……」

「你怎麼知道手機就一定是那位小姐的？」

「小姐，你在發現手機不見前，有沒有發生過甚麼不自然的事？」寒濯越過少年，將瞧點轉移到女生身上。

「不自然？就是剛才有人撞了我一下啊。」

「你還記得撞你的人，他身上有什麼特別嗎？」

「嗯……我不太記得了。」

「例如傘子的顏色？」

女生低頭想了想，「啊！我記得那個人的雨傘好像是黑色的……」

她重新看了兩個學生的雨傘一眼，才發現一個的雨傘是黑色，另一個卻是淺藍色。

「難道剛剛偷我手機的人，是你？！」女生不可置信地望著少年。

「嘖！被發現了！」少年在寒濯的介入後，很快便察覺本來偏向他氣氛竟被全盤顛覆。他立即不著痕跡地靠到車道旁邊，在女生指向他的一刻，隨即逃脫。

「別讓他跑了！」幾個市民眼見真正的犯人偷走，馬上趕追其後。

寒濯亳不關心犯人的下場。只要他一想明明飛流離校前，眼裡還帶著期盼和喜悅，彷彿要與誰去約會似的，現在卻因為這些是非不分的人，弄得狼狽不堪受到傷害，就覺得很生氣。

他睨視女生，冷冷道：「你欠我朋友一句話。」

「對不起……」

「不是對我說。」寒濯讓開身位，本想讓女生對飛流道歉，可是當二人回頭看時，卻發現他身後除了一把被遺留下的淺藍雨傘外，早已不見任何人的身影。

寒濯暗地嘆氣，吩咐女生要去學校道歉後，拔腿便去尋找消失不見的飛流。

20.

這天晚上，藺晨和飛流本來相約了要去看電影。可是他人還沒到電影院，卻意想不到地接到蒙摯的來電。聽到關於飛流的消失後，他猛然扭轉軚盤切入快線，全速往電影院的方向馳騁。

藺晨根據蒙摯的覆述，來到一座公園的入口。雖然藺晨已經很久沒有經過這一區，但他還是一眼認出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。

他在公園的入口碰上一直守候著的寒濯。

「你是寒濯？」藺晨記得曾在武術比賽上見過這位少年。

「我是。你是飛流的？」寒濯警惕地打量藺晨，這人與飛流長得沒有半分相似，怎看都不像是家人。而且上次來學校接飛流的，好像也不是這個人。

「我姓藺，飛流的家人。是蒙摯通知我來。」

藺晨的話消除了寒濯的疑慮。同時他亦發現在如此清涼的雨天，藺晨額上竟還冒著冷汗，想必定是急忙趕至。寒濯突然覺得這個人表面看似冷靜，內心定必比他更著急更擔憂。

「他在裡面坐了好一會。我怕他還會逃，所以沒有進去。」

寒濯將剛才發生的事簡單描述一遍，最後才說：「對不起，我幫不上甚麼忙。」

「你已經做得很好，他只是還沒有想通。」

「拜託你了，飛流對我們隊很重要，大家都會很擔心他的。」寒濯以隊長的身份請求藺晨。

「謝謝你們如此關心飛流。他就交給我吧。」

飛流坐在長椅上，任由大雨淋濕全身。濕漉漉的前髮緊貼皮膚，蓋住眼睛。

他在思考剛才的事情。

雖然所有人都不相信他，令他覺得很難受，可是他發現這種難受的感覺，竟然變淡了。不知道為甚麼，比起那些不重要的人，他更想知道藺晨信不信他。他竟然希望那個人現在馬上出現在他面前，告訴他。

「晨哥哥……」

「我在。」

藺晨撐著白色雨傘出現在他面前，為他擋去了所有雨水。他的手覆在飛流的頭頂，撥開前髮，輕輕滑過他的臉頰，拭去臉上的水跡。

「不是要跟藺晨哥哥看電影嗎？」

飛流垂下頭，隔了很久才說：「我沒有。」

「你沒有偷手機。」藺晨自然地接上飛流的話。

「他們罵飛流。」

「那是他們壞，不關飛流的事。」

「他們不相信。」

「我相信。」

「真的？」飛流他抬頭望進藺晨眼裡，彷彿在尋找一點支撐的力量。

「真的。」

藺晨蹲下身與飛流對望，然後拍拍自己的肩膀，說「上來，我們回家去。」

七年前，流浪街頭的飛流差點以為這個公園，就是他最後的歸宿。是當年碰巧路經的藺晨，二話不說地把他抱到醫院去。

飛流趴在藺晨背上，再次感受著自己顫動不己的心跳。他雖不懂猜測其他人的想法，可是他對自己想要的非常清楚。

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，他從來未曾解放自己的心。因為唯有變得堅硬，才能夠在那些人手下活過來。可就打從遇上藺晨以後，他才發現原來心竟然可以如此熾熱地跳動。藺晨總是在他最難過的時候出現，給予他渴求的安慰。告訴他這個世界有多麼美好，有多麼值得喜愛。

原來藺晨的存在，就是他感到安心的原因。

原來無論他在哪裡，藺晨都能夠找到他。

原來只要藺晨相信他，其他一切好像都不太重要。